健康时报记者   王艾冰 杨晓露 刘静怡 周学津  视频 李浩

阅读提要

■去年9月20日，早上7点左右，吕生瑜和往常一样送女儿上学，由于那天早上没来得及给女儿做早餐，便在学校门口一家面包店，给她买了一个面包和一瓶牛奶。女儿思思和爸爸说再见后，她蹦蹦跳跳地走进熟悉的校园，而就在2个多小时后，思思的妈妈收到学校老师发来的语音消息，“老师说孩子肚子疼，我们赶到学校后，看到吕思思已经口吐白沫，身体不停抽搐地躺在地上。”

■去年9月20日当晚，思思由于病情严重，被送到位于湛江市区的广东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抢救。10月11日，广东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给思思的诊断证明显示，思思诊断为杀鼠剂中毒、休克、弥散性血管内凝血、肺出血、急性肝、肾、心功能衰竭等；10月11日，在医院抢救了22天的思思还是离开了爱她的爸爸妈妈。死因鉴定意见是吕思思的死亡符合氟乙酰胺类杀鼠药中毒死亡。

■《中国医药指南》中的文章“毒鼠强急性中毒血清酶学变化及临床意义”中指出，“鼠毒强又名没鼠命，为有机氯化合物，毒性极大，以0.1%溶液浸泡的大米, 大鼠吃毒米1粒即可死亡，对人的致死量约为12毫克。国内外已禁止生产和使用，中毒时可造成多器官功能损伤，多器官衰竭以致死亡。”

2022年9月20日，广东湛江徐闻县。

清晨，吕生瑜和往常一样送女儿上学。因为没来得及吃早餐，他在学校门口的商店给女儿买了面包，让她带去学校吃，2个多小时后，女儿突然口吐白沫失去意识，10岁的女儿先后辗转2家医院，21天后，抢救无效离世。

12月22日，徐闻县公安局出具了鉴定意见通知书，显示氟乙酰胺类杀鼠药中毒死亡。

早餐面包与“剧毒鼠药”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早餐面包会要了女儿的命。”

9月20日，早上7点左右，吕生瑜在学校门口一家面包店，给没来得及吃早饭的女儿买了一个面包和一瓶牛奶。

女儿吕思思读5年级，和爸爸说再见后，她蹦蹦跳跳地走进了校园，然而就在2个多小时后，思思的妈妈收到了学校老师发来的语音消息，“老师说孩子肚子疼，让我们去接一下，我们赶到学校后，看到吕思思已经口吐白沫，身体不停抽搐地躺在地上。”吕生瑜现在回忆起来3个多月前的这一幕依然难掩悲伤。

“我立即将女儿抱到了相对开阔的走廊，并赶紧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徐闻县第二人民医院的医护人员随即赶到学校抢救。”吕生瑜说道，这整个过程女儿眼睛一直是睁着的，但好像已经没有意识，不认识我们是谁。

到医院后，吕生瑜想到思思可能是吃了面包和牛奶后引起的中毒，“当时我就打电话叫学校把思思吃剩的面包和牛奶送到医院来。随即，徐闻县疾控中心两名工作人员到医院取走剩余的牛奶和面包去检测。9月21日下午，湛江市疾控中心给医院打去电话，思思吃剩的面包里检测出剧毒化学品——毒鼠强。”

2011年，谭光林等人发表在《中国医药指南》中的文章“毒鼠强急性中毒血清酶学变化及临床意义”中指出，“鼠毒强又名没鼠命，为有机氯化合物，毒性极大，以0.1%溶液浸泡的大米, 大鼠吃毒米1粒即可死亡，对人的致死量约为12毫克。国内外已禁止生产和使用，中毒时可造成多器官功能损伤，多器官衰竭以致死亡。”

早在2002年，原农业部就已经将毒鼠强、氟乙酰胺等剧毒杀鼠剂列入禁止使用的农药名录。

我们想给女儿讨个说法

9月20日当晚，思思由于病情严重，被送到位于湛江市区的广东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抢救。10月11日，广东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给思思的诊断证明显示，思思被诊断为杀鼠剂中毒（氟乙酰胺、鼠毒强）、休克、弥散性血管内凝血、肺出血、急性肝、肾、心功能衰竭等。

10月11日，在医院抢救了22天的思思还是离开了爱她的爸爸、妈妈。

“思思吃的面包类似三明治，没有任何包装，当时是被商店摆放在框子里，我们购买面包后，老板就给我们拿了一个袋子装起来。”吕生瑜介绍。湛江市12345给吕生瑜的回复中显示，对于此案件，徐闻县公安局于9月24日立案侦查。

经湛江市徐闻县公安局初步调查，发现思思购买的面包来自于徐闻县第一鲜面包房。因店内有鼠患，该店购买了杀鼠药放置在店内以毒杀出没店内的老鼠。而老鼠将老鼠药带入了面粉中，面包制作人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用面粉制作面包，成品面包部分在店内售卖，部分批发到思思学校附近的面包店。购买这一批次面包的部分人员出现了拉肚子的情况。

2023年1月23日，徐闻县公安局指派有关人员对吕思思的尸体进行死因鉴定，鉴定意见是吕思思的死亡符合氟乙酰胺类杀鼠药中毒死亡。

对于女儿的离开，吕生瑜和妻子一时难以接受，“我们想给女儿讨个说法。”吕生瑜不解，为什么尸检结果和疾控中心的检测结果不一致？据了解，毒鼠强和氟乙酰胺类杀鼠药均为国家禁止使用的农药，但二者并非同一种物质。

“误食剧毒鼠药的患者入院，医生根据患者的临床表现进行初步判断后，实施相应的急救措施。无论是毒鼠强还是氟乙酰胺，都是致惊觉杀鼠剂。中毒早期的救治方式大致相同，控制抽搐、畅通气道、防治误吸是救治成功的关键因素。疾控中心的检测结果对患者预后判定和指导后续治疗有一定的帮助。”中国毒理学会中毒与救治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解放军总医院第五医学中心原中毒救治科主任邱泽武介绍，毒鼠强和氟乙酰胺的中毒机制不同，但它们的稳定性好，毒性很强，都能引起二次甚至三次中毒。

“思思不是第一个，

但希望是最后一个”

“其实，我们知道，各地已经发生了多起因剧毒鼠药致人死伤的案例，思思不是第一个。”吕生瑜说道，但是我们希望思思能是最后一个。

记者注意到，2002年，原农业部就将毒鼠强、氟乙酰胺等剧毒杀鼠剂列入禁止使用的农药名录。2003年7月，国务院办公厅下发《关于深入开展毒鼠强专项整治工作的通知》；同年9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下发《关于办理非法制造、买卖、运输、储存毒鼠强等禁用剧毒化学品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其中明确指出：严禁任何单位和个人制造、买卖、运输、储存和使用、持有毒鼠强等国家禁用剧毒杀鼠剂。

随后，2004年、2008年、2009年，农业农村部又先后多次发布通知，清查收缴毒鼠强等禁用剧毒杀鼠剂，加强对剧毒杀鼠剂的整治。

邱泽武指出，“鼠毒强和氟乙酰胺，虽早已列入国家明令禁止使用的农药名录，但每年仍有几十例该类中毒的患者入院治疗。”

而健康时报记者据裁判文书网不完全统计，2015年至2022年，与贩卖含氟乙酰胺、氟乙酸钠等剧毒鼠药相关的案件有14件，多数涉案人员因非法买卖、储存危险物质罪被判处有期徒刑。

除此之外，鼠药“误伤”事件近年来也频频发生。

据河南省儿童医院官微，今年春节期间，一名2岁患儿误服毒鼠强，被送入外科监护室治疗。

据上游新闻，2022年7月报道，湖北4人吃菜后中毒，1人身亡，警方从菜地土壤中发现毒鼠强成分

据澎湃新闻，2022年5月，杭州一家四口，误将外形像糙米的老鼠药混入大米里，导致全家中毒……

今年1月31日和2月1日，健康时报记者分别致电了9家从事鼠药生产的厂家，均表示目前毒鼠强、氟乙酰胺等剧毒鼠药被国家明令禁止生产和买卖，早已不再生产。

多位厂商向健康时报记者表示，现在国家允许销售的鼠药为慢性药，这类药物的毒性比较低。

但厂家同样表示，目前市场上仍旧有剧毒类鼠药流通。“这类剧毒鼠药都是违禁药物，可能还有小作坊生产，自己私自倒卖的情况。”“应该在违规的黑市能买到，这类鼠药毒性太大，人误服了很危险。”

为什么“剧毒鼠药”仍有人购买？

一位从事鼠药批发的商家向健康时报记者透露，“因为药效都比较强烈，能马上起作用，而现在允许售卖的鼠药都属于慢性药，最快的也要一天才会起作用，但是安全性较高。”

“剧毒鼠药在大城市已经不容易看见，但在一些较为偏远的地区有可能仍会买到。这类鼠药在化学合成上并不复杂，在小作坊里就可以制作完成。”中国卫生有害生物防制协会专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冷培恩告诉健康时报记者，相较于目前市面上合法售卖的慢性鼠药，如抗凝血灭鼠药来说，它的价格更低，见效更快。中毒鼠一般在三天到五天内出现死亡，剧毒鼠药会使老鼠在数小时内出现症状一天内死亡。急性鼠药会造成老鼠拒食，达不到消灭整个鼠群的作用。

建议推动相关立法，加强此类药物管制

“剧毒鼠药之所以屡禁不止，首先是因为有市场，因此仍然有人愿意铤而走险生产和销售；其次，相关部门的检查力度不够；此外，普通百姓对剧毒鼠药的认知不足。”邱泽武指出，患者中毒后，很少听到家属追责产品的售卖方和厂家。很多老百姓的个人维权意识比较差，也导致了出现剧毒鼠药中毒事件后，很难再追根溯源。”

“意识差”也许是造成这场悲剧不可忽视的因素。

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周晋峰强调，这场悲剧发生的主要原因，是许多人并没有意识到，使用高毒农药可能造成的严重危害。

周晋峰指出，“剧毒鼠药对于人类健康的危害是巨大的，每年都有人因误食而发生悲剧的事件爆出。这些国家明令禁止生产、销售的高毒农药，对生物、土壤、河流乃至整个生态系统都会造成危害。高毒农药进入生态系统，会导致恶性循环，食用了这种环境下种植的蔬菜和养殖的畜禽、水产，也会对人的健康造成不良影响。”

冷培恩指出，“对于剧毒鼠药的整治，偏远地区的小市场、小集市是需要着重关注的地方。对于不法商贩的违法行为要进行严厉打击，尤其要做好农村地区的宣传教育工作。普通百姓灭鼠建议选择专业有害生物防制队伍和专业人员。”

周晋峰建议，首先，应该推动立法，对于这类高毒农药的生产企业加大处罚、管控力度；其次，要支持环境公益诉讼，通过法律途径，消灭病灶；最后，要做好公共宣传与倡导，让群众意识到高毒农药的巨大危害，从而对身边发现的高毒农药生产、销售单位进行举报。

“这个案件中的面包店老板如果知道这类鼠药是剧毒，可能也不会选择使用。如果大家都知道，这类鼠药是国家明令禁止生产、销售的，广泛动员大家不买这类药物，对公共安全、生物多样性保护，也会有所助益。”周晋峰提醒。

据了解，徐闻县公安局于2022年9月24日将涉嫌过失投放危险物质罪的犯罪嫌疑人温某略等8人刑事拘留。11月1日，经徐闻县人民检察院批准，依法对犯罪嫌疑人温某略、骆某二等人执行逮捕。

2月1日，健康时报记者联系了徐闻县公安局询问进展，案件负责人表示，“目前案件正在侦查阶段，具体的情况不方便透露。”

思思因中毒离世，这导致她的全家精神崩溃。思思的妈妈在她去世后，手经常莫名地抖起来。吕生瑜表示最近这些日子，每每看到其他孩子买新衣服、放鞭炮玩，“心都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