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六旬快递分拣员猝死，#促进低龄老年就业#的话题登上了微博热搜。眼下，我国已经逼近中度老龄化社会。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2年，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为2.8亿人，占比为19.8％，同时，在人口结构中，低龄老年人所占比重大，也意味着老年市场蕴藏着巨大的再就业潜力。

事件经过：

60岁老人工作中猝死，工伤难认定

2月20日，浙江宁波一名60岁老人在中通快递分拣中心工作，因心脏骤停猝死在岗位，家属称中通公司不认可死者是因工死亡，只愿意赔付意外保险金额。

60岁中通快递员工凌晨猝死在岗位

21日，宁波人社局表示，60周岁本身不属于劳动者范畴，如果没缴纳工伤保险，就不能认定为工伤。60岁以上人群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已经退休不属于劳动者，参加商业保险的按商业保险赔偿；另一种是没有养老金，单独缴纳工伤保险的人群需要认定是否为工伤，如果是，将按照正常流程赔偿。

中通快递方面回应：“对于网点员工的意外离世，我们深感痛心。目前警方已经介入处理，浙江省管理中心高度重视，成立工作小组，会以合法合理为基础，与家属协商相关善后事宜。”

网友炸锅：不属于劳动者那属于什么？

人社部门的说法，引起较大的争议。毕竟，如今在工作岗位上的60岁以上老人十分常见。

雇主视角：

老人再就业经验丰富，但身体健康状况风险高

田女士在西安做餐饮行业，“我不愿意雇用60岁以上的老年人，我店里服务员都是20岁出头的年轻娃。”田女士说，很多人可能认为人年纪大了可以去当个服务员，但服务员也并没有想象中简单。之前店里也招过年龄大的员工，但整体服务质量和接待客人的能力不如年轻人，老年人招来做洗碗工，手脚不如年轻人麻利，年龄也不会用太大的，“其实走到商场里很容易发现，如果一家餐馆，服务员整体年龄偏大，这家店的生意大概率不太好。如果店里服务员都很年轻、很活泼，店要么是新开业，要么经营得还可以。”

邓先生在西安做早教行业，“我们这个行业里，都是年轻人，公司里的保洁员会有年龄大的。”60岁到了退休年龄，其实从身体机能各方面来说，确实是不如年轻人，到了该休息的年龄，“现在大把的应届生找不到工作，更何况老年人，用人单位肯定是紧着年轻人招录。老年人虽然经验丰富，但年纪大了，反应也慢了，脑子慢、身体也慢。脑力活跟不上，体力活又风险大，出了问题都是纠纷。”

张女士在咸阳从事个体经营行业，“我是愿意雇用老年人工作的，现在大方向就是延迟退休，60多岁让我看来都不算老年人。但我要对他们的健康情况有一定考量，这点一定要和他们的子女达成一致。”她说，很多60岁以上的退休人员，工作阅历丰富，“有一部外国电影叫《实习生》，里面就有一个退休的ceo给年轻的ceo当秘书，故事很激励人。”

袁先生在一家修车行工作，“我们店有洗车师傅都五六十岁了，我们老板他爸都60多岁了，平时经常在店里，老板不在就老爷子说了算，车有啥问题，有时候一说，人家都知道问题在哪，干了一辈子修车，经验丰富，跟着人家虚心学，能学到不少东西。”

老人自述：

有人为还房贷，有人图有事情做……

62岁的王女士在一家物业公司工作，每天的工作主要是做好日常后勤维护，“工作任务不繁重，只需要按时记录检测设备数据，最重要的是操心，不能离开。”王女士说，这样的工作没啥难度，耗时间，年轻人也不愿意干，基本也都是年轻时的技工，老了退休后干这些。

60岁的张女士50岁退休后，通过熟人介绍，先后在两家不同的公司做保洁，“我的工作是上24小时休48小时，上班的那天晚上要值班，没有特殊情况都在宿舍休息，白天该干的活干完，单位有食堂，工作不太累，休息的两天可以照顾老娘。”张女士说，刚退休时出来工作是因为闲不住，后来干得还挺好的，前几年家里买了房，每月房贷近万元，孩子的工资还没房贷多，自己和老伴还在工作，“我们也老了，干不了几年了，能挣几年是几年。现在等于是拿着双份工资，我们两个人加起来，每月就够还房贷了。”

63岁的王庆在陕西汉中，白天他是一名三轮车司机，晚上他在汉中一家酒店做保安。“孩子在外地打工，我一个人在这也没什么事，出来找点事做，挣口饭钱。”白天结束司机的工作后，王庆回家收拾一下就马不停蹄来到酒店，切换另一种职业，“我之前一直在这当保安，后来疫情爆发，酒店成了隔离酒店，不需要我了，我就弄了辆三轮车去市场拉货。现在疫情过去了，老板叫我回来，因为白天有前台，我就晚上过来。”虽然白天黑夜连轴转，但王庆并不感到辛苦。“现在酒店生意还在慢慢恢复，晚上没什么客人，我就正常休息，跟酒店老板也熟，如果孩子回来，我晚上就回去住。每天有事情做，时间也过得快。”

64岁的朱先生是西安的一位游泳教练。虽然已年过六旬，但一直坚持锻炼的他依旧保持健硕的身材，幼时一心想成为游泳教练的他，终于在退休后圆了自己的梦。“我之前在东郊一家国企当厂长，后来企业重组，我返聘了几年，厂子效益越来越不好，就没再续签。”朱先生说，“刚退休啥也没做，除了锻炼，每天最重要的就是给女儿做饭，后来孩子单位在高新区自己搬出去住了，我就在想要不干点啥。”谈到为何选择当游泳教练，他说：“小时候练过游泳，还参加过市级比赛，后来家里安排到企业上班，当时其实是想当教练的。因为一直在游，给身边不少人都指导过，决定全职做教练还是我之前带的学生推荐的。我想反正每天都要去，当教练有收入外还能免费游泳，最重要是圆了我以前的梦。”

61岁的杨女士退休前是一家医院急诊科科长，退休后在一家私人专科医院工作。“待遇包括工资、奖金，每月到手5000元到7000元不等，”杨女士说，这些年一直坚持工作主要是靠“工作惯性”，不工作也没事干，“孩子才结婚，也不需要我看孩子，我每月退休金有5000元，自己再干一份工作，月收入轻松过万。除了收入，工作更多的是能给我带来荣誉感，能一直体会到自己有价值，不被年龄局限。”

62岁的崔先生在西安从事工程机械行业，“我已经退休两年了，孩子在香港大学读书，毕业后留在香港工作，如今孩子有了孩子，老伴儿就去香港看孙子了，留我一人在西安。”崔先生说，由于岗位对技术的要求很高，退休后单位又将他返聘回去，“我这摊子事离了我，确实也没人能接手，单位也器重我，我就接着干，能被需要多做贡献，也是一种认可。”

66岁的赵先生退休前在陕西一家酒厂工作，“年轻时是供销员，后来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了，退休工资每月3000元。”赵先生说，退休后休息了一段时间，心里总觉得缺点啥，一直闲不下来，又通过介绍找了一份工作，“负责绿化带之间的灯光，这份工作很累，每天上班路程40多公里，而且基本都是夜间作业，每月工资2000元，一个月只能休4天，过节基本的休假也保证不了，儿子嫌我辛苦，就不让我干了。”前两年，赵先生换到了一个小区做保安，“是我一个东北老伙计给介绍的，待遇没他的好，比我之前的工作好多了，总归是有个事做。”

网络资料图片

官方数据：

劳动年龄人口数量减少，老龄化程度进一步加深

2月23日，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在国家统计局官网上查询到，1月18日，国家统计局发布数据解读，2022年末，全国0—15岁人口为25615万人，占全国人口的18.1%；16—59岁劳动年龄人口为87556万人，占62.0%；60岁及以上人口为28004万人，占19.8%，其中65岁及以上人口为20978万人，占14.9%。与2021年相比，16—59岁劳动年龄人口减少666万人，比重下降0.4个百分点；60岁及以上人口增加1268万人，比重上升0.9个百分点；65岁及以上人口增加922万人，比重上升0.7个百分点。

虽然2022年人口总量略有下降，但我国仍有14亿多人口，人口规模优势和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将长期存在；劳动年龄人口近9亿，劳动力资源依然丰富。与此同时，我国劳动年龄人口受教育程度持续提升，人才红利逐步显现。2022年，我国16—59岁劳动年龄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达到10.93年，比2021年提高0.11年，比2020年提高0.18年。人口素质的不断提高将有力支撑经济发展方式转变、产业结构升级、全要素生产率提高，推动人口和经济社会持续协调、健康发展。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要优化人口发展战略，建立生育支持政策体系，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深入实施人才强国战略。

根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数据结果新闻发布会答记者问，国务院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领导小组副组长、国家统计局局长宁吉喆说，普查数据也反映出我国人口发展中面临着一些结构性矛盾，如老龄化程度加深等。要辩证看待人口变化对经济社会的影响。劳动力资源依然丰富，人口红利继续存在，同时劳动年龄人口逐年缓慢减少，经济结构和科技发展需要调整适应。人口素质不断提高，人才红利新的优势将逐步显现。同时，大学生就业压力加大，产业转型升级步伐需要加快。少儿人口和老年人口比重双双上升。少儿人口比重上升既反映了调整生育政策的积极成效，又凸显了“一老一小”问题的重要性。老年人口比例上升较快，老龄化已成为今后一段时期我国的基本国情。同时，老年人口的增加也会带来智慧传承发挥和需求拓展扩大。

行业现状：

保洁、保安等老年人岗位多，但多限制55岁以下

调查数据显示，60-65岁的低龄老人中有意再就业的比例为62.1%，55-59岁即将退休的“准老年人”中有意愿退休后再就业的比例为72.7%，具有较强的再就业意愿。

2021年11月，《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强新时代老龄工作的意见》中明确指出，要探索适合老年人的灵活就业模式，鼓励老年人继续发挥作用，把老有所为同老有所养结合起来。在学校、医院等单位和社区家政服务、公共场所服务管理等行业，探索适合老年人灵活就业的模式。为贯彻落实该《意见》中“鼓励老年人继续发挥作用，充分发挥低龄老年人作用，鼓励各地建立老年人才信息库，为有劳动意愿的老年人提供职业介绍、职业技能培训和创新创业指导服务。全面清理阻碍老年人继续发挥作用的不合理规定”等要求，广泛宣传老年人才，开发老年人力资源，发展银发经济，中国老龄协会老年人才信息中心主办的《中国老年人才网》应运而生。2022年8月24日，该网站正式上线，标志着我国老年人信息服务平台启动建设。

记者登录中国老年人才网看到，销售类、客户服务类、后勤保障类、卫生医疗类等岗位均包含在内。根据学历要求、薪资待遇和工作经验，求职者可以选择不同的岗位。学历较低的求职者选择的岗位以保洁员、停车管理员、药房收银员等岗位为主；学历较高的求职者选择的岗位则以科室医生、养老院院长、医药学术期刊编审等岗位为主。招聘信息主要集中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城市，武汉、成都等也有个别招聘信息，西安、苏州、厦门、郑州等城市未见招聘信息。记者看到，客房领班每月薪资在5200-5600元，停车管理员3500-4000元，保安4000-7000元，保洁3200-3500元，药房收银员3000-4000元。但这些招聘信息普遍有年龄限制，最大年龄要求都在55岁以下。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不少老年人超过退休年龄仍继续工作，随着人口老龄化程度的加深，越来越多的老年人口进入就业市场。老年群体再就业的领域多数集中于私营、个体企业等，多具有学历要求等门槛低、从业自由等特点，保安等行业多为男性人，保洁等行业多为女性老年人，一般都不会正式签订协议等，缺乏相应的保险保障配套等，劳动者达到法定退休年龄的，无法与之签订合同。

裁判先例：

超过退休年龄并不意味劳动关系自动终止

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检索发现，有不少涉及老人的劳动诉讼，劳动者起诉的原因包括工作期间受伤、拖欠劳动报酬等。记者在裁判文书网上搜索“老年人 工伤”，检索到1149篇文书。

其中，襄阳一物业公司与60多岁的朱某发生劳动合同纠纷，不服湖北省襄阳市中级人民法院（2020）鄂06民终742号民事判决，向该院申请再审。物业公司主张一、二审法院认定事实错误，朱某已不具备劳动者的主体资格，在该物业公司工作时已年满64周岁，双方之间形成的是劳务关系而非劳动关系。

法院经审查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实施条例》第二十一条规定：“劳动者达到法定退休年龄的，劳动合同终止。”该条系赋予用人单位在劳动者已经达到法定退休年龄时享有对劳动合同终止的选择权，但该终止权的存在，并不意味着用人单位与员工形成的劳动关系在员工达到法定退休年龄时自动终止。最终，驳回物业公司的再审申请。

律师说法：

重视劳务合同的签订，用人单位可为老人上商业保险

根据我国法律规定，60岁以上人员就业，是无法与用人单位签订“劳动合同”的，只能签订“劳务合同”。因此用人单位通常无法为这些人员缴纳社会保险。但只有一种情况例外：达到60岁法定退休年龄，但未办理退休手续，或缴费未满15年不能领取养老金的，能以灵活就业人员的身份参保缴费，至满15年。这种情况下，劳动者在工作时间内、因工作原因伤亡的，可以进行工伤认定。

新修订的《老年人权益保障法》提到：根据社会需要和可能，鼓励老年人在自愿和量力的情况下，依法从事经营和生产活动。

那么，老年人就业出现工伤，谁来保障？“劳务”与“劳动”差别在哪？如何降低老年人再就业的各项风险？2月23日，记者联系到北京德恒（西咸新区）律师事务所王博洲律师。

王博洲认为，根据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印发《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劳动争议案件若干问题的解答》的通知陕高法（2020）118号第10.问：对已达到退休年龄但未依法享受基本养老保险待遇或领取退休金的人员，及达到退休年龄享受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待遇的人员，与用人单位的用工关系如何认定？已达到法定退休年龄，但未依法享受基本养老保险待遇或领取退休金的人员，继续在用人单位工作，双方形成的用工关系应当按照劳动关系处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第四十四条第二项的规定，不得因劳动者达到退休年龄而认定双方的劳动合同终止。双方建立劳动关系后，用人单位未给劳动者缴纳养老保险费，或者缴纳养老保险尚未达到享受职工养老保险待遇的最低年限，在劳动者达到退休年龄后开始享受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待遇，但未享受职工养老保险待遇，继续在用人单位工作，双方形成的用工关系应当按照劳动关系处理，不得因此认定双方的劳动合同终止。

用人单位与其招用的已经依法享受养老保险待遇或领取退休金的人员发生用工争议的，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劳动争议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三）》第七条的规定，人民法院应当按劳务关系处理。

王博洲表示，也就是，如果存在劳动关系时，那么就可以走工伤申请流程。如果不存在劳动关系，若雇员发生意外，雇主存在过错时，应当承担赔偿责任。作为用人单位，建议依法对劳动者购买社会保险；作为雇主，建议给雇员购买商业保险。聘用已退休人员需注意确定其已享受基本养老保险待遇或者领取退休金，并保留相关证据。即使是本公司的退休员工，退休后亦需另行签订聘用协议，明确双方之间系劳务关系。则构成劳务关系，因工作原因伤亡的，企业一般按过错比例或公平原则承担赔偿责任。因此，建议企业购买一些商业保险如雇主责任险予以转移相应风险。

王博洲提醒，老人到了退休年龄如果准备再就业的，应避免与用人单位通过口头协议约定劳务事宜，最好签订书面的劳务协议，与单位明确工作内容、工资报酬、加班补偿、以及其他福利待遇，同时保存好相关材料。这样一旦发生纠纷，劳务协议会成为有效的保障。另外，不再构成劳动合同关系，发生纠纷时，劳动者无需再去申请劳动仲裁，可直接到法院按照一般的民事纠纷起诉。对于用人单位而言，因为没有工伤保险的保障，雇用退休人员存在一定的风险，单位对此也要引起注意。除了有条件的用人单位可以考虑为低龄老年人上商业保险之外，老年人也可以通过购买保险的方式自行转移风险。

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 佘欣 编辑 董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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