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护打了一场又一场“硬仗”,经营者全力守住赖以生存的小店,“网课时代”进入第三年,师生们以另一种方式守护课堂。
2023年无法预测,但不妨碍期待。
告别健康码、行程码和核酸检测,新冠回归“乙类乙管”,旅游业重新拥抱“诗和远方”,更多行业跃跃欲试“等风来”。
迈入新的一年,我们还在经历与新冠病毒的“最艰难一役”,澎湃新闻推出“疫中前行”特别报道。如海德格尔所说,“前行不息,无须迟疑和退避,健行于你寂寥的小径。”
跨年夜,急诊大楼灯火通明。
2022年12月31日晚10点半,上海长海医院,深夜就诊的患者比白天少一些,放眼望去依然大排长队。
“我一进来就跟医生说,做什么都同意,都同意,不要耽误时间了。”60岁的江琏急匆匆地在“知情同意处”签下了一连串自己的名字。她丈夫当天早上7点被送进来,仍在抢救中。
一周前江琏和丈夫“阳”了,丈夫身体不好,患有高血压、呼吸道系统疾病。“我儿子早上开车送来医院。救护车排了190多号,要等几个小时,等不起。”江琏还没转阴,在医院照顾丈夫。
上海的重症高峰正在出现,大多是老年人和有基础疾病的脆弱群体,多家三甲医院急诊量猛增。
位于杨浦区的长海医院,急诊每天接收病人超过2000人次,不断创历史新高,120急救车源源不断地运送着重症病人进来,车子多时堵住入口。“有时救护车都进不来,让我们出去看病人,看一下情况再回来。”年轻的心内科医生罗飞说。他在10天前就“阳”了,连续多日的超负荷工作后,到现在讲话还会有些咳。
急诊大楼过道留观区。本文图片 澎湃新闻记者 林子尧
进入急诊大楼,大厅、走廊、诊室内外,许多重症老人滞留在此。一张折叠床、一瓶氧气罐、一副输液架和吊瓶,就是一个留观病人的“床位”,100多名这样的病人躺在此处。每个诊室里,当班医生8小时不吃不喝、全力以赴接诊治疗。
冬夜的大楼里,暖风很足,夹杂着消毒水、青霉素和其他药水味;远处和近处不时响起呼救声、咳嗽声;病人们躺在床上,家属们愁眉紧锁;在医护人员总是急促的步伐中……新的一年到来了。
二楼输液区。
“病人越看越多”
2022年的最后一夜,长海医院急诊大楼的走廊上、过道里、诊室门口、诊室内,都躺满了病重的老人。上到二楼,输液区的老人、小孩、青壮年拥挤着,空气散发着闷人的咸味。
急诊室门口。
每个诊室都被围得水泄不通,医生经常连续8小时不吃不喝接待病人。从门口踮起脚,能看到医生头上的蓝帽子和防护面罩。长海医院急诊科主任王美堂告诉记者,60张内科床位、51张外科和骨科床位全部收满了,最近医院每天在协调其他科室的病房用作急诊病人分流。
“阿姨,还没有到你。”小小的诊室挤得满满当当,人们拥堵在门口,医生罗飞不得不时常站起来维护排队秩序。
“排队吧,我也急,哪个不急啊。”患者家属对插队的人喊道。一天下来,罗飞目睹了太多这样的时刻,就诊卡争先恐后地递在眼前。
罗飞在坐诊。
“病人来了先送预检台,分二级、三级、四级,一级的(病情最重)来了直接送抢救室。”罗飞说,其他病人做过检查,在医院治疗的写上“留观”,在护士站领床、氧气罐,便住下了,急诊大楼躺着100多名这样的病人。
病床上的患者之间很少讲话,只有老人哼哼唧唧的声音,很细微。偶尔有患者熟睡过去,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大多数病人是睡不着的,张着嘴或努起嘴,用力地吸氧。家属们倚在老人的轮椅上,或支开一张行军床睡下,可很少有人真正入眠。
去年冬至(12月22日)那天,急诊室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我原来一天看五十多个病人,看着看着到了一百多个。”罗飞回忆道,从他踏入办公室起就无法停顿,身边一直围着病人,“病人越看越多,越看越多。”
“我血氧低了,白天八十几到九十几,晚上七十几到九十几,我呼吸不过来。”12月31日晚10点多,急诊内科诊室里有两床病人,一位72岁的老太太晚上刚赶来医院。她声音很低,说半句话就要停下来喘气。5天前,她因发烧来医院,检查出肺炎,医生为她开了药,回去吃完药退烧了。但这两天她呼吸不畅,监测发现血氧饱和度远低于正常的95%以上。
“我站不动,坐着嘛还好,躺着就不行了,不能睡觉。”老太太说,她两天没合眼了,她丈夫正在外面等待叫号。此时,距离他们开车来医院已有三个小时。
生离死别就在眼前
重症高危老年人,是医务人员最紧迫的救治对象。
长海医院急诊内科主任张文军记得,这一周他最高兴的事,就是2022年12月26日那天下午成功救治一名一级病患。
“他们自己开车来的,车开到马路边,护士立即拉推车跑出去把病人接进来。患者被快速送到抢救室气管插管,持续心肺复苏。因为复苏很及时,救治成功了!”张文军到现在也很兴奋,这名老年患者已被转移到呼吸科监护室,由护工每日照看。
急诊室专用转运床。
重症病人增多,如不能及时分流,病人积压将造成急诊“瘫痪”。这是急诊负责人王美堂最担心的事,最近该院每天都在协调急诊分流。“病房优先开给重症老人。”王美堂说,重症病区不断扩容,心脏外科ICU、CCU(冠心病监护病房)和感染科、麻醉科的重症监护病房,均在2022年12月下旬开始加紧改造。粗算下来,长海医院重症床位的储备已超过100张。
每天上下午各一次,各科医生到急诊协调床位、收治病人。“外科、骨科、内科,不是呼吸科的病房也在收。”张文军说,他指了指正在给老人看血压的医生:“他是我们肾内科的医生,但肾科也是内科,呼吸道和肺部的问题他也能看,就帮我们分担了。”
病人一旦收入病房,身边允许一名家属陪同。如果到了重症监护室,家属就不能进了,病人统一由护工照料。每天护工会告诉家属里面的病人需要什么——多是尿片、吸管和纸巾等用品。
无法收入病房的留观病人分散在角角落落。走廊一处,一对中年姐妹在给患病的老人擦身子,从小腹擦到大腿。她们为老人取下尿布,翻身又擦过两遍后,给她垫上了三层纸尿裤。
每一张床上家属都自配了防老人摔落的“安全带”,这对姐妹用的是家里床单撕下的粉绳子。为母亲擦完身体后,绳子在胸、腿各绕一圈小心翼翼绑上,她就可以安心睡觉了。
大厅前台聚集着坐轮椅来的老人,他们等待着检查结果,还没有在医院“扎根”。“‘阳’了以后,我妈妈已经四五天吃不下东西了,每天就喝点茶,怎么办嘛。”母亲躺在轮椅上,一旁的女儿很担心。2022年12月29日早上,她发现母亲呼吸不畅,当即叫了救护车,4小时后救护车将病人送至长海医院急诊。当日下午做完检查后,她开始和护士协调母亲的床位。
悲伤的事情在所难免。罗飞说,他印象最深刻的是2022年12月29日下午3点送来的一位一级重症病人。“刚送来已经不行了,我们正准备送急救室,人已经没了,就十分钟。”
“医生,你给他退掉吧,人已经停掉了。”护士拿着去世老人的缴费单对罗飞说。“啊,行。”他愣了一下,接过来点点头。
“小秀,秀丽的秀。就刚刚吐血那个。”死者的女儿在电脑前向医生拼母亲的名字。“你去照个心电图(确认死亡),盖章,然后送太平间好吧。”罗飞熟练地办完了一套流程。
“谢谢医生。”死者的女儿对远处的老公摇摇头,然后平静地发呆。和身边挤着向前排队的其他患者家属相比,他们眼里再没有那种紧迫感。最后,他们决定带老人的遗体回崇明老家火化,落叶归根。
“家属哭得稀里哗啦还是很感触的。印象最深的是患者去世后,子女哭着说我没有爸爸妈妈了,那个时候真的感慨万千。”罗飞说,很多患者年龄大了,生离死别就摆在眼前。对医生来说这本是常有的事,可每每面对时,这个刚来急诊半年的年轻医生还是忍不住难受。
所有医护都扑上
急诊科护士长胡敏到2022年最后一天还没有转阴,12月25日发烧后回去吃药睡了一觉,次日早上就返岗上班。“我们医护基本上都‘阳’了。‘阳’了以后自己调节,觉得情况还可以立即返岗。”她说。
防控政策调整后,因为环境风险更高,身处一线的医护人员感染新冠病毒更早。在长海医院急诊科,超过80%的医护人员都已感染,他们在症状缓解后全部返岗。
为了让最危急的病人得到最及时的救治,上海市多家三级医院呼吁,“非急诊”患者可通过普通门诊或区级医院、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分级诊疗”,为危重症患者让出“生命通道”。
“现在病人数量多,我们的原则其实就是把所有医护人员都扑上去,有多少医疗力量全部都上去,能上班的都上班,就是这样。”王美堂说,他很心疼带病上岗的医务人员,他们都在症状缓解后主动返岗,共同应对当前紧迫的救治压力。
为应对巨大的救治压力,长海医院协调医护力量支援急诊。急诊最大的压力在发热门诊和内科,前者主要接诊轻症患者,后者主要面对重症病人。目前,发热门诊5套医务人员持续不断地接诊,急诊内科也增加了多套医务人员轮班。
当前,长海医院外科、骨科等各科室每天能帮助急诊内科分流30个以上的病人,一些病情相对稳定的病人转去其他科室病房,以便得到更好地照看,同时为急诊空出新床位。抽血、化验等检查项目,很多流程可在前台完成,“这就是我们说的,胸痛的普通病人,不耽误救治。”胡敏说。
急诊大厅前台。
胡敏说,一天的最高峰,同一时间内急诊病人可达两百个。对医务人员来说,一天24小时被切割成三段,8小时轮班倒:早上8点到下午4点,下午4点到晚上12点、凌晨零点到早上8点。所有医生坐诊几乎都不喝水,更没有时间吃饭和上厕所。
2022年12月29日,是罗飞“阳”后第八天,“应该已经转阴了,但我没时间测”。当天他从早上8点坐诊到下午4点多,连续8个小时接诊了150多个病人。除了诊室的病人,还不时到走廊处置突发状况。
罗飞干脆8个小时不吃不喝,一直等到下班。一天下来,他最大的感觉是“口渴”。“晚上回去吃个饭,洗完澡睡觉,基本上又要来上班了。”
感染高峰到来后,上海的重症高峰正在慢慢出现。罗飞说,他相信医院会继续加派人手,分流急诊的重症病人,加快急诊运转速度。
他等来了2023
2022年最后的时光在一点点流逝。
2023年1月1日零点时分,急诊门口突然推进来一辆拉车。“让一让,让一让”,医护人员边推车边喊,将一名重症病人送入抢救室。
抢救室门口。
这时候,抢救室门口的床位前,江琏悬着的心稍稍安稳一点。医生刚才来看过,她丈夫的情况正在好转。血透机、呼吸机、心电监护仪包围着这个60岁的男人,他的呼吸仍有些急促,盖在身上的衣服上下起伏。
“刚送来的时候,血氧是81,现在96了,他各项指标还可以了。”江琏的语气平稳下来。
重症病人送来急诊,根据情况,往往第一步是上呼吸机。“现在的主要情况是老年人容易呼吸衰竭。”罗飞说,因为人多,平均一个病人的等待时间大约4小时,遇到危重病人则优先接诊。
重症患者主要有两种情况。一部分人感染新冠病毒后导致基础疾病加重,另一部分人则由新冠病毒引起肺炎。
虽然奥密克戎变异株主要攻击上呼吸道,重症率低,但中国人口基数大,上海的常住居民也已超过2400万人。再低的重症比例,患者的绝对人数也不会很小,分流到每家三甲医院的重症患者人数也不会少。
“目前来看,肺炎患者占这些重症病人的一大半。”王美堂说,肺炎患者中“白肺”占比约10%~20%,其中既有病毒性肺炎又有继发细菌性肺炎。
关于治疗,王美堂说大部分病毒引起的肺炎有自限性,通过自身的免疫系统、抵抗力,逐渐会把病毒清除出去,身体逐渐恢复。“现在大部分肺炎患者就是这部分普通型患者,不用太恐慌,按照医生推荐意见对症治疗,逐渐就能康复。”
对于有高危因素的老年人,医务人员会考虑使用抗新冠病毒小分子药物。目前辉瑞新冠口服药Paxlovid(奈玛特韦片/利托那韦片组合)已在上海部分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投入使用,并且可使用医保。王美堂说,“白肺”等重症患者还有综合性治疗手段,包括氧疗、呼吸支持、营养支持等,“绝大部分患者也都是能够恢复的。”
深夜的急诊留观区。
病人太多,罗飞每天都提醒自己记住重点病人的情况。“如果说病人更多,现在过来看急诊的病人,总体病情会更重。交给下一班医生时,会害怕自己记不住,交班没有那么仔细。”这是他最担心的事。
抢救室里,胡敏最关心医院增配的呼吸机等设备是否充足,她还担心抢救室有限的空间已很难再容纳更多患者。原本抢救室共有15张床,现已加床收治20多个病人。“呼吸机是可移动的,相对来讲担心会小一点。可以去借,可以临时去申领,去购买都可以。”她解释道,“但抢救室的呼吸机,还需要配合墙壁高压氧,床位太多墙壁氧就不够了。”
急诊大楼内外,每一位医务人员此时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全力以赴救治每一名病患。任何患者病痛的缓解,都仿佛一缕曙光。
“他睡着了。”2023年1月1日0点4分,江琏站在床边轻声说道。她丈夫的血氧饱和度在一分钟内又上升了几格,维持在正常值。
熬过了2022年,丈夫等来了2023年。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江琏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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