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总统绶带时，卡斯蒂略像个器宇轩昂的人物；蹲号子前，在警局故意放出的照片里，他像个獐头鼠目的家伙。

12月7日下午见大事不妙，他带着家眷乘车逃离总统府，结果还没出首都就被截住，被他扬言要大换血的警察部门逮捕了。

当天早些时候，国会高票罢免了他，说他“违宪解散国会、篡夺公共权力”；他的副手弃暗投明，成了秘鲁第一个女总统，也是不到五年来秘鲁第六位总统。

01

似曾相识的剧情

这剧情，本世纪初的菲律宾几乎全盘上演过。

不同的是，当时的菲律宾“演员总统”埃斯特拉达，还没被参议院判决弹劾有效呢，就被街头示威和幕后力量搞下了台。

相同的是，美国都为此叫好，强力部门都站队反对派，关键时刻女副总统都宣誓出任总统，令原总统的法统效应土崩瓦解。

更巧的是，揪下埃斯特拉达的街头运动，叫“菲律宾第二次人民力量革命”，背后是美国支持的前总统阿基诺夫人；而主导弹劾秘鲁总统的最大在野党，也是国会最大党，就叫人民力量党，背后是前总统的女儿藤森庆子。

藤森庆子 / 人民视觉

菲律宾这出戏，还有个反转的尾巴：阿罗约夫人在总统任内，特赦了前总统埃斯特拉达。阿罗约卸任后，也因腐败坐牢。再后来，埃斯特拉达当了首都马尼拉的市长，阿罗约则在杜特尔特总统开恩下获释，后当上了国会众议长。

这些受西班牙殖民文化影响甚大的国家，政局不稳是出了名的，美国也喜欢干涉其内政。

今年8月，南美小国巴拉圭的副总统维拉斯克斯，因被美国指控腐败及遭其制裁，而辞去副总统一职，并退出竞选下届总统。

而在秘鲁总统出事前一天，也就是12月6日，阿根廷副总统（也是前总统）克里斯蒂娜，被首都的第二联邦法院以贪腐罪名判了6年监禁——当然，克里斯蒂娜还在上诉，起码她卸任副总统前不会坐牢。

2007年12月，布宜诺斯艾利斯国会大厦举行总统就职典礼，克里斯蒂娜（右）当选阿根廷首位女性总统，左侧为即将离任的内斯托尔·基什内尔 / 视觉中国

总统刚卸任就被捕的事，今年2月在中美洲国家洪都拉斯也发生过，同样跟美国有关——美国早就盯上了胡安·奥兰多·埃尔南德斯，先在迈阿密抓了他贩毒的弟弟，又等他卸任，让洪都拉斯警方抓了他，然后在4月引渡到纽约受审。

前脚还是当了两届8年总统的成功人士，后脚就在美国牢中如同“战俘”，待遇远不如“色魔大亨”爱泼斯坦。看来，“得罪了谁”比“你是谁”更要紧。

02

秘鲁五年五易总统

秘鲁被抓的总统，叫佩德罗·卡斯蒂略。好多拉美知名球员都叫“卡斯蒂略”，他又才53岁，所以下文叫他“小卡”。

小卡农民出身，家境贫寒，当了20多年教书匠，因成功领导2017年的秘鲁教师罢工，得以转入政界。没几年，他受一个新成立的左翼政党“自由秘鲁党”邀请，作为该党候选人角逐2021年大选，意外当选总统。

2021年7月28日，秘鲁当选总统佩德罗·卡斯蒂略在国会宣誓就职，开始其5年任期 / 人民视觉

有多意外？他的得票率，只比对手藤森庆子多了0.25个百分点。而藤森庆子的“人民力量党”树大根深，可想而知，小卡的执政从来就没安稳过。

在秘鲁政坛，小卡算是极左翼，想将天然气国有化。秘鲁靠着安第斯山脉，是世界第二大产铜国，还有银矿、金矿、锂矿等资源，历史上左翼激进思想就有深厚传统。

自然，中右翼建制派势力和藤森庆子代表的右翼民粹势力，都不会放过他。

去年7月他宣誓就职，11月就经受了一次弹劾表决，幸好没过启动的门槛；今年3月，由于有了他在军警系统搞违规晋升的证据，国会启动了弹劾程序，但表决没达到2/3有效多数。

当地时间2022年3月28日，秘鲁总统卡斯蒂略在国会出席弹劾听证会，场外大量媒体围观 / 视觉中国

今年5月到8月，他成为6起贪腐调查的对象，被指控“领导一个侵吞国家财产的犯罪组织”，从公共工程中获利。其手下纷纷辞职，光是部长会议主席（相当于总理），在他任内就换了五位。

关键时刻，他的小姨子投案自首，后续可能会充当污点证人。

10月，总检察长对他提起“宪法起诉”；11月，街头示威登场；12月，他被高票罢免，同党的副手反水，只有几个议员试图保他。

他用了最笨的招，宣布解散国会——直接坐实了“未遂政变”的指控。当然，如果军警站在他这边，成王败寇，他可以说是国会在试图“未遂政变”。但现在，他锒铛入狱，恶名昭彰。

当地时间2022年12月7日，秘鲁总统卡斯蒂略（左二）被司法机关逮捕 / 视觉中国

2018年3月以来，秘鲁换了5次总统，小卡应该是结局最惨的一个。

先是中右翼代表库琴斯基，因巴西建筑公司行贿丑闻辞职；接班的原第一副总统比斯卡拉，发起政改，试图整肃立法和司法腐败，结果国会选举后仍是反对党占优，比斯卡拉则因抗疫不力，被轰下台；后面是两个临时总统——中右翼的梅里诺因镇压抗议导致流血，被中间派进步主义“紫色党”议员萨加斯蒂取代，后者完成了剩余的大半年任期。

2021年6月大选后上台的小卡，欠缺执政经验，遇上恶性通胀，干了不到一年半被弹劾下台。他原来的副手迪娜·博卢阿特，果断反水，继承了他剩下的三年半任期。

03

未来凶险难测

拉美政坛如战场，别以为摘桃派一定有好果子吃。

还记得玻利维亚（秘鲁邻国）那次政局突变吗？在任近14年的反美总统莫拉莱斯，因大选舞弊被迫辞职，出国避难。曾任参议院第二副议长的珍妮娜·阿涅斯，作为反对派民主党联盟参议员出任临时总统，得到美国、俄罗斯和哥伦比亚承认。

不到一年后，莫拉莱斯政府的前财长当选总统。珍妮娜·阿涅斯不久后被逮捕。今年6月，阿涅斯因“作出违宪决议”和“玩忽职守”罪名，领刑10年。

珍妮娜·阿涅斯 / 资料图

玻利维亚司法界，多会见风使舵啊。想当初，玻利维亚警方对莫拉莱斯发布了逮捕令，国际刑警组织也跟风发出了“蓝色”通缉令。一年后，风向全变。

关于秘鲁政坛，牛津博士吕晓宇的小书《利马之梦》，提供了不少一手内部观察。该书援引专家说法，称秘鲁社会像“无底三角形”，大众碰到压迫，不会形成紧密的联盟，而是选择单独同权力阶层媾和，因此，精英统治经久不衰，民众松散无力。

其实在拉美一些国家，不光是民众，军警等强力部门也是墙头草，政客倚赖不得。而且，民众对坐过牢的政客也不以为意：巴西前总统卢拉的接班人罗塞夫，曾坐牢3年还遭电击，也当上了总统；卢拉卸任后曾因贪污坐牢两年，现在又当选了总统。

当地时间2022年10月30日，卢拉出狱后再度当选巴西总统

在顶替小卡出任总统后的首次演说中，60岁的迪娜·博卢阿特说：“我的首要任务是打击一切形式的腐败……我厌恶地看到，媒体和司法机构是如何报道针对所有秘鲁人金钱的可耻抢劫行为的，这种癌症必须根除。”

表面上，她所指的是小卡的腐败问题。但这位继任者所面临的难题，可不比她的前任少。她的一大软肋，就是作为小卡的搭档意外当选，自身并没有过硬的从政经历和人脉。

2018年，她作为律师，是“自由秘鲁党”Surquillo市长候选人。两年后，她参加了特别的议会选举，但未能赢得席位。

跟随小卡赢得大选后，她以副总统身份兼任发展和社会包容部长；半个月前，她辞去这个兼职，聊表对小卡的抗议。

秘鲁副总统迪娜·博卢阿特12月7日在国会宣誓就任总统，接替当天被国会弹劾解职的卡斯蒂略。宣誓就任总统后，博卢阿特成为秘鲁历史上首位女总统 / 新华社

她拿捏得精准，没有辞去副总统一职——那是她继任总统的必由之路。当总统和国会似乎都在行使宪法权力来废除对方时，她在不确定的几个小时内“站队”国会，宣誓就任新总统，并指控小卡“未遂政变”。

这一切，来得太快，也注定其权力基础不那么踏实。

04

究竟是不是政变

秘鲁国家监察员办公室、宪法法庭和最高法院，称小卡解散国会的举措是政变，尽管至少有一名专家不同意——佛罗里达国际大学政治学和国际关系教授Eduardo Gamarra说，秘鲁国会有能力罢免总统，总统有能力解散国会，因此“从技术上讲，这不是政变”。

不过，在国会投票罢免其之前，小卡宣布他正在建立一个新的紧急政府，并呼吁下一轮立法者为安第斯民族制定新宪法。他在电视讲话中表示，他将通过法令进行裁决，并下令从周三晚上开始夜间宵禁。他还宣布，他将改变司法机构、警察和宪法法院的领导层。

这些临时举措，尽管更多是表态而尚未落地，却有了点“宪法外执政”（准政变）的影子。

当地时间2022年12月7日，秘鲁利马，总统佩德罗·卡斯蒂略的反对者在国会附近集会

总统自我政变，听起来似乎没必要或荒诞不经，但在秘鲁历史上确实发生过，而且其操盘者正是小卡大选中的对手（藤森庆子）的父亲。

30年前，在第一次担任总统时，藤森就借由军队的支持，解散了议会，中止司法，集立法、司法和行政三权于一身，以消除国会对市场化改革的阻挠，同时将部分变卖国企的收入用于军队开支，来对付频频在首都制造爆炸袭击的极左翼游击队。

藤森成功了，藤森最后也失败了。他正在服刑，刑期25年。

对于秘鲁最新的变局，不同于美国的叫好，墨西哥、智利和西班牙采取了相对中立的立场。

当地时间2022年12月8日，秘鲁利马，利马郊区贫困地区卡拉贝略的山坡社区，至少有30个家庭在施粥处领取食物 / 视觉中国

过去一段时间里，秘鲁正遭受半个世纪以来最严重的干旱、杀死1.8万海鸟的禽流感，以及第五波新冠疫情（已致死493人），而该国各个政府机构已几近瘫痪。

在身陷囹圄者的身上踏上一万只脚，固然能体会到权力横行的滋味快感，但秘鲁城乡各阶层所急需的，却不是这样的政斗剧情，而是能够解决实际问题的清廉实干家。

编辑 | 江江

排版 | 八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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